時間|2024年11月14日(四)14:00至16:30
地點|臺灣大學圖書館國際會議廳(國立臺灣大學總圖B1)
主講人|蘇弘恩(《夢洄》紀錄片導演)
與談人|林文玲(中央研究院民族所研究員)
文/Aoi.圖/臺灣原住民族圖書資訊中心
由《浮光現場:霧社Remix》 影展的策展人李翔齡簡單開場,他表示,此次影展旨在回顧從日治時期到當代,與「霧社」相關的影像作品,並延伸到當代原住民族的文化追尋;若「獵首」對賽德克族人而言,曾是具有重要儀式意涵的行為,那麼今天的紀錄片《夢洄》則呈現儀式的當代實踐。
導演首先以族語開場歡迎大家來觀影,並開始介紹紀錄片的歷程─影片自2018年開拍,歷時四年至2022年完成。導演提到,作為一名太魯閣族人,他最初的構想是拍攝太魯閣族巫醫的當代群像。然而,由於許多巫醫因年老或健康問題無法再為人進行儀式(如片中一位巫醫因中風而無法施法),導演輾轉得知銅門部落的東冬·侯溫,並開始了新的拍攝方向。然而在跟拍東冬兩年以後,導演發現東冬本人有特別的影像魅力,以及對於拍攝會給予很多意見,這使影片一度傾向於塑造東冬為宗教領袖的傳記風格;為了重新調整視角,導演暫停拍攝半年,檢視素材並反思敘事方式,之後從「尋求協助的人」身上回到「巫醫」的核心,才成為現在我們所看到的版本。把原先要藝術呈現的部分,變成他們共同在講述的夢境,而一開始以東冬為主的影片內容,便剪成穿插在每個受訪者裡頭的片段。導演提到,受訪者的故事過於沉重,而他當時對提問技巧的掌握尚不成熟,幸得受訪者理解他的初衷,願意分享故事,並在導演面臨壓力時鼓勵他繼續完成作品。
林文玲老師則指出,導演以祭祀為拍攝的起點,並圍繞此主題展開敘事,影片中亦展現導演對族群的深切關懷。她提到,從導演早期作品《靈山》中探討祖父與山、獵人關係的故事,可以看出他對精神層次的重視。在《夢洄》中,受訪者透過祭儀尋求協助,反映出某種心理與情感的困境,這些困境無法僅靠西方宗教或現代醫療解決,而需要來自靈性與人性的陪伴。影片也從受訪者尋找東冬協助,雖然沒有說具體過程,但是透過祭儀的開展,觀者會發現受訪者正處於難關,那種心理、情緒層面的卡關感受,是無法僅透過西方宗教與當代醫療協助來渡過,他們需要陪伴,所以轉向不同世界的靈與人連結。所以這部電影的趣處,正是在入鏡的受訪者們,他們剛好是在生活上需要陪伴,而導演也在鏡頭裡帶出祭者的故事。紀實方面,不只是現實層面,更多的是講述身體、情感與夢境,而夢境是很難呈現的,但導演選擇以一種劇場的方式重新連接它,將很多人的故事穿插在受訪者敘事裡關於「夢」的部分,同一個小女孩成為「集合體」,這是大膽創新的手法。紀錄片同時也展現「巫醫」的凋零,導演的剪輯使原先預設可以感知「敘事的沉重」,到片子本身展現受訪者言談的療癒與「抒發」,但在整體敘事上,卻沒有使觀者感受到悲傷、沉重到無法承受。
原住民紀錄片從以前到現在已過三十年,早期都圍繞社會抗爭,蘇導演的作品同樣關心當代與社會議題,但不只是表面上的,而是在現代化或殖民化的後果,當代原住民面對它的文化信仰與其價值系統時,族人如何在零碎的脈絡當中去接合彼此。
Q1:請問導演,有個片段綠色的小女孩出現在山上是什麼意思?還有個胡爸爸出現的片段,我想知道這位女兒是發生何事?
A1:小女孩出現在山上的片段,是接續於受訪者提到丈夫車禍喪生後的夢境。夢中,她描述自己在山崖上往下走,被人叫住。導演表現小女孩出門去追父母,但在山崖處要往下走時,被人抓住,避免繼續前行。影片中小女孩的服裝顏色則取材自東冬在美術館展演的作品,導演借用這些形象置入,意在表現夢境與詮釋者間的相互關聯,並且同樣存在於這個場景才能使意義齊全。第二個問題,導演並沒有再多做描述,是因為這個事情可以查得到資料。之所以認識這個家庭,也是觀看紀錄片講述這件調查傳統領域所發生的意外,才認識胡家人,進而延續到後續拍攝。
Q2:巫醫在原住民族對身心靈很重要,那請問是否有申請非物質文化的考量?穩定身心靈的部分無論中西方都有其脈絡,那請問有無將儀式以形式化的方式進行保留?
A2:導演提到,目前尚未申請非物質文化資產,但語言文化的延續受到普遍關注。影片中,銅門部落的族屋是東冬申請補助經費復建的,目前尚處於初步階段。林老師表示,傳統信仰如果可以安置族人身心靈的議題,可能需要拉長觀看,老師舉魯凱族與排灣族為例─以霧台的魯凱族為例,因接受西方宗教信仰較深,許多長輩表示已久無與靈界溝通,導致與他們傳統文化連結的靈界便消失在生活當中了;而排灣族中,部分年輕巫師透過生活中的儀式與學校課程延續傳統。老師進一步說明,當代族人越來越意識到信仰與靈性與自身生命的緊密聯繫,但恢復過程中也面臨去污名化及西方宗教影響的挑戰。過程中,部分儀式與儒道教結合,展現對不同族群的適應性與包容性。
Q3:片中提到小時候因性別氣質被霸凌,那人類學民族誌上提到,會讓同時有陰柔陽剛氣質的人擔任神職,那請問東冬本人也是這樣才擔任巫醫嗎?
A3:導演回應,性別氣質並非成為巫醫的絕對條件,歷史文獻中同時記載了男性與女性巫醫。根據老巫醫的說法,傳承講究緣分,巫醫需擁有豐富生活經驗,才能勝任此角色。東冬曾提到一個詞彙,該詞彙是指同時具備陰柔與陽剛氣質的人,這在早期可能成為巫醫的選擇條件之一。 林老師也補充,美洲人類學文獻提到性別氣質上,同時有兩種靈的靈性,適合作為兩端之間的中介,在臺灣引進許多跟原住民、性別有關的影片,這樣的互動可能會產生新的想法。目前所知,臺灣原住民族對巫者的選定是在於有無與靈的溝通能力,而非性別氣質。
Q4:在觀看影片時,發現鏡頭裡沒有如預期或想像般開展巫師/靈媒的特殊性,反而展現出生活的日常性,同時也沒有製造神祕的氛圍,請問導演沒有要透過鏡頭帶觀眾進入巫者的特殊之處嗎?以及巫者的傳承是否透過血緣繼承?
A4:導演說明,未完整呈現儀式過程是與巫師商議的結果,巫師希望保留神秘性且不願儀式被詳盡記錄。導演認為神秘性還是存在,雖然儀式場合不能拍攝,但回到一開始對紀錄片的思考,選擇避免塑造神秘宗教領袖形象,改以理性視角呈現巫者的日常生活。第二個問題,傳承方式過去可能強調血緣,但現今多以師徒制傳承。東冬在進行田野調查時結識老巫醫,因對儀式逐漸熟悉,老巫醫主動詢問他是否願意承擔巫醫責任,東冬才逐步接任。
Q5:《靈山》、《夢洄》到 《獵人兄弟》,當中的轉變以及媒材變化,是有什麼考量嗎?以及影像技術對文化傳承的影響?
A5:導演首先感謝策展人為自己的新作《獵人兄弟》打廣告,並分享創作歷程。《靈山》為研究所時期的製作,《夢洄》則是完成於2022年。導演自述剛開始拍攝時有很大的野心,帶著大問題意識,但後來自覺自己的渺小,所以把對群體關注回縮到個人的生命經驗。《夢洄》處理的是各個人的關係,《獵人兄弟》就是自己對家庭的觀察,從以前放在歷史題材到個人生命,導演表示這過程是種成長。林老師回應影像技術對文化傳承的影響,並以比令.亞布導演的影片當中,呈現學習口簧琴的片段為例進行分析,文化難以傳承是在於隔代,如果口簧琴代表傳統文化,它的傳承斷裂是難以再繼承下來,攝影機將這樣的事情轉譯出來,現代科技是有能力,如果夠接近,是能將原民困境轉譯出來。
Q6:導演提到剪輯的考量與預設版本片長相差多少?
A6:導演表示,後來加進去的是來做儀式的受訪者以及他們各自的家庭生活。確定各段影片順序後,思考連結的過程(也就是各段的夢境),這是在2021才拍攝。導演補述,自2018年開拍,因為拍攝很多人來找東冬舉行儀式,手邊素材很多,但因為一開始東冬看到攝影機就會變成官腔模式,並非導演要呈現的風格,最後要讓巫者與受訪者兩方接近導演所想要的風格進行剪輯,才成為大家看到的這個版本。
結語
這場映後座談,透過紀錄片展現原住民族文化與巫醫角色的當代意涵,從導演串聯儀式到夢境的敘事,記錄日常中的超越,傳達巫醫角色的歷史演變與文化連結。同時,透過林文玲老師的解析,探討文化傳承與現代影像技術的交會,使傳統與當代對話,賦予族群文化更多層次與新生可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