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間|2022年12月5月
地點|國立臺灣大學綜合教學館201教室
講師|巴奈.母路(國立東華大學原住民族樂舞與藝術學位學程副教授)
陳曦(國立東華大學族群關係與文化研究所)
文/Djupelang、圖/國立臺灣大學原住民族研究中心
sikawasay
巴奈老師是花蓮縣吉安鄉東昌村里漏(lidaw)部落的sikawasay。必須是屬靈的範疇,才可以成為sikawasay。sikawasay意為「承載(附有)靈的人」,si為擁有及承載;kawas為靈;say則是指……的人,為部落專職祭師,其稱呼並非巫師、魔鬼軍團,可直接稱作sikawasay或祭師。然而因祭儀時間較長,禁忌多,已經很少年輕人願意投入。
巴奈老師提及過去花蓮縣政府需要人才資料庫造冊,其中一欄問題為「法力是什麼?」巴奈老師逗趣地說:「我填了『無邊』!」也感嘆地說,公部門應該對於祭儀文化要有基本的認識和理解。
sikawasay階級與禁忌
sikawasay一般可分為四級:
一、最高級:sakakay nu aisidan。
二、第二級:aisidan(男性祭師)。
三、第二級:kursut (女性祭師)。
四、第四級:suday
階級是代表與神靈的親密程度。sikawasay是ama nu niyaru(部落之母/父),不歸部落頭目管理。sikawasay飲食禁忌,終身不能吃蔥、蒜、雞,祭儀前一天直至祭儀結束,也不能吃蔬菜、水果和魚類。食物、空間與行為的禁忌繁多,儀式前後不得與伴侶共處,須禁慾。空間禁忌則是不得出入酒吧、KTV或電影院等場所。
身體5區域靈觀
在靈的場域時,整理出身體觀,共分成五個區域。此五區域皆有靈群眷顧,當吟唱與跳舞時,所有動作與場域皆具有神聖性。巴奈老師認為現今最缺少的區域即為「心」,強調力與美,只有軀殼卻少了靈魂;舞的力與美應是與天、地、人垂直。但若是過於集中運用特定一個區域,例如動腦過度或是僅使用身體,不動腦,身體的神靈則無法完整,無法共振的存在。
1、kakumud,眼。
2、cangahap,口。
3、kalimakimay,手。
4、sinulu,心。
5、calukucuku,腳。
calay 神靈絲線
巴奈老師分享一小段巫師祭儀開場時的影片,其中有個儀式動作稱為calay。
calay是神靈給予祭師無形的絲線,與神靈關係友好的祭師才可看見,資深祭師順著亮光點拉下絲線,絲線具有彈性,各種神靈的絲線粗細不同,帶點黏稠。
阿美族樂舞文化
巴奈老師表示,現今歌舞形式較為表面,包括原住民本身,認為只要身穿傳統服飾唱歌、跳舞,就是原住民,並未回到文化架構與脈絡,活出族群文化本身應有的樣子,已被簡化神聖性、去脈絡化,僅是為了世俗層級。
其研究發現,阿美族許多古(歌)謠中會出現的ha hai hi yan皆被當作是無意義,是虛詞,對此說法巴奈老師有不同見解。當回到儀式脈絡以及傳統神靈觀時,這些歌詞是具有意義,並非虛詞。當阿美族部落頭目開場須喚靈時,會喊「o e~」,是要將神靈空間(天)的靈,喚至儀式空間(地),代表oe是靈與儀式空間的媒介關係。陳曦說明,當部落阿嬤幫他治病時,會指著其胸口喊著e o e~,因當人生病時,可能表示靈魂出去遠行,所以透過治病儀式將靈帶回身體軀殼。
阿美族年祭時,不同階段儀式中的ha hai hi yan出現頻率皆不同,例如儀式前段的o與a較多,娛靈階段則ha hai較多;最後的送靈階段則是o hai yan較多;這部分有許多細節可以談論。
巴奈老師為此總結說明,這些由o、e、a、i所組成的歌詞,而是襯托出靈與靈互動關係的「襯詞」。
樂舞隊形的神聖屬性
圓形:建構群靈的場域。
半圓形:祭祀對象為半圓開口處的群靈。
橫向排列形:面向一個方位群靈中的單一神靈。
縱向排列形:前後折返5次,專屬前往祖靈的方向與場域。
流動S形:實為逆向螺旋狀,表示場域與場域之間的路段。
luku/radiw;ikay/keru之分
在聖與俗空間中,阿美族使用的樂舞族語詞彙隨之不同。
luku是於神聖場域吟唱的歌,同時亦有「說;歌;話」之意,不僅限於sikawasay,部落耆老唸的禱詞,亦可稱之;日常所吟唱的歌謠則稱radiw。
cikay於儀式空間意為「跳舞」;日常則為「步伐、跑步」,另一種說法為keru。
在過去阿美族社會體制,僅有三種角色可吟唱「實詞」,其他人只可吟唱襯詞。
1、sikawasay。
2、部落頭目、年齡階層的級長(領袖),因在年祭歌舞時,其須用歌詞告知大家跳舞再更有力道或是要換歌等。
3、ina(母親)。若小孩生病,ina可透過歌唱治癒小孩;喪禮時,只有ina才能唱哭調,男生不得吟唱。
阿美族年祭傳統研究
年祭依地區說法不相同,花蓮北部稱malakit;花蓮中部稱ilisin;臺東以南則稱kilumaan。而其三種名稱,又有共通說法稱為malikuda,意為「以男子為主的集體性樂舞」。
阿美族為母系社會,當年祭卻又以男性為主,巴奈老師說明是因其皆為女性所孕育,因此帶著虔敬的心,以樂舞的方式體驗生命與靈魂被給予的平台,是給予母親最高的敬畏。
傳統服飾
傳統服飾隨著社會變遷不斷在改變,其中最重要的基本概念即為部落的「集體共識」,即便服飾上有不適當之處,也是該部落必須面對的問題。巴奈老師以過去傳統文化慣習「出草」為例,出草對於現代人而言雖是野蠻的行為,但有何民族能以生命證明是非善惡?對於出草文化慣習的民族而言,其為「gaya」,是祖靈所制定的規範、律法、遺訓、道德標準、習俗等,不得違背且須遵守。砍下的頭顱會安放於某處,擺置酒、肉等食物,並吹奏獵首笛(太魯閣族早期的樂器)以表感謝。因男子生前若未曾出草則無法於臉上文面,對於太魯閣族傳統社會規範而言,死後則無法回到祖靈守護的彩虹橋,靈魂無法回到「永恆的家人」。原住民族為泛靈信仰,其所相信的皆為是「永恆靈觀」,如gaya、gaga。阿美族母系社會並非只是軀殼、性別,而是對靈魂與生命給予最高的敬畏。
mararum
巴奈老師強調,若是具有kawas的概念以及靈觀者,當面對祭儀時會產生mararum。mararum在日常用語最直接的翻譯是「難過、悲傷、自憐、喜極而泣」,並非單指一種情緒,也非是「因人」而產生的情緒,而是指當與靈有所碰撞、連結共振,而產生的情緒波動。
巴奈老師分享薄薄社、膽曼與貓公部落年祭的影片,並說明人的右側屬於神聖空間,腳步右踏則是天地人的連結而舞動。傳統上孩童是不得進入舞圈,但因觀光化造成儀式脈絡鬆綁,祭儀文化僅存表面形式,圓圈的歡樂、歌舞與酒。
結語
最後巴奈老師分享一句很喜愛的族語「sakalemed ita!(共享的福份)」,Saka表用於「供於」;lemed意為「福份、幸運」;ita則為「屬於共同的、我們的」。
有時候長輩會不好意思拿取晚輩辛苦賺取的錢或其他物品,但當晚輩只要說「sakalemed ita!」,長輩則會虛心且開心地接受,若是不接受,則表示給予的人的福份會消失一半,無法完整。
Q&A
Q1:請問老師從基督教改宗(教)成為sikawasay的契機為何?又是為何讓族人捨棄傳統祭儀文化,改宗(教)為基督宗教?外來宗教進入部落後,面對此情況祭師階級之地位是否有所變化?又如何維繫與部落以及身份的認同?
A:過去因有麵粉、衣服等物資進入部落、教會,從小是基督徒,很愛教會的牧師、教友以及族人們,唱詩歌時也會感動到痛哭流涕,家中有三位牧師以及四位傳教士,所以轉成為sikawasay時,即被趕出教會。但到後來爸媽會因sikawasay的食物禁忌,告訴我哪些菜有蔥蒜不能吃。成為sikawasay之後並未和過去不同,反而更愛家人和族人,爸媽後來也感受到我當sikawasay比當基督徒更好。
大家也最常問我,怎麼從基督徒變成sikawasay?仔細思考後,發現其實我沒有變,我的靈若不是成為基督徒時的靈,當sikawasay是不可能這麼順遂。
部落96歲的阿嬤用族語說了一句話,其翻譯大致為這世界的靈只有一個,或是這世界的靈是一,之所以會有如此多群靈,是因其分工有所不同;也就說,任何宗教儀式不同,但靈是一樣的。所以基督徒的靈並未因成為sikawasay而不一樣,都是人給予其想法,人形塑出的概念和碰撞。
愛一個人也一樣,並非只是軀殼,而是靈;若未在異性找尋到,為何不能在同性間找尋,何況當軀殼死亡後,誰認得男或女。更重要的是,活著的時候是否意識到自己的靈讓自己呼吸更順暢、更享受、更自由、更幸福、更快樂。
Q2:請問巴奈老師若以sikawasay的靈觀角度,人是為何會生病?另一個問題是,男性祭師與女性祭師,在祭儀文化中的差別是什麼?
A:身體觀與靈觀是相扣的,若有一區的靈群不見了,無法平衡、完整的話就會生病。sikawasay治病是以「靈療」,但靈與靈的緣分才可知道疾病是否會好,並非保證會痊癒。靈是否生病,是由資深的ina判讀。過去其實是男祭師最厲害,但因需賺錢而到外面工作,無法遵守禁忌,因此無法作專職的sikawasay;而後則轉變成女祭師居多。sikawasay並不是由性別區分工作,是依照sikawasay的階級、層次區分,接觸到的儀式屬性也因階級而有所不同。
Q3:sikawasay若用靈觀或人觀的角度,是如何看待和理解現代的憂鬱症?
A:如同前面所說的,身體五個區域的靈群若太專注一區域,便會失去平衡、共振;所以我們要時常想著自己的靈是很可愛、很美好、永恆且充滿愛的本體,若不去接觸自身的靈,就很難享受人生的滋味。若是不願意讓自己的靈魂呼吸順暢、永恆的存在,很容易就讓自己掉進無止盡的黑洞,必須常接觸不同的靈群,包括大自然、人、事、物等細微的事物,用靈觀接觸時,靈魂一定會找到自己的出路。
每天與世界密切接觸,卻未好好地與自己相處,要好好地讓軀殼與靈魂呼吸更順暢、舒適。大家多愛自己吧!
陳曦分享
陳曦雖於臺北出生,但1歲至4歲於花蓮生活,4歲又被母親接回臺北生活與求學。其認為自己很幸運,因有一位對文化相當堅持的阿嬤,只要寒暑假就會回到部落,可能比其他都市原住民多了一些文化體驗,若非喪家,幾乎每年皆會參加豐年祭、和阿公、阿嬤一起捉魚等。阿美族傳統文化在參加完成年禮後,所有青年必須打赤膊跳舞,弔詭地是,陳曦說卻不敢這樣做,於是他穿著上衣,偷偷跑到女生那一區跳舞。18歲以前的陳曦,對部落的感受即是如此,既熟悉卻又陌生、害怕。
高中畢業典禮當天,阿公過世了,當時阿嬤也罹患癌症,陳曦這時候才驚覺到時間不等人,文化也是。直到進入臺大後,當時還是大一生時發生「臺大梅峰農場」事件,因此與賽德克族人有所衝突,而當下覺得當一位原住民有一種方式是參與族群議題。
身為原住民
在都市就不能成為原住民嗎?陳曦認為,認同的過程是一趟很複雜的旅程。大一時參加原住民社團─臺大原聲帶,受到社團的薰陶,覺得自己必須為原住民做事。原住民族運動主要分成兩種路線,一是留在都市街頭進行原運,例如主委夷將、歌手巴奈.庫穗,其訴求是與政府談判何謂原住民族權益。另一種路線是部落主義,其中代表人物為台邦.撒沙勒老師,其認為於都市進行原運,離部落情境太遠,例如傳統領域,部落族人其實對於這四個字很陌生;必須回到部落生活,用部落的觀點談論原住民。而臺大原聲帶有一作法也是屬於部落主義,每年會舉辦「年祭」,選擇某一特定部落進行田野踏查,將該部落的樂舞或祭儀文化轉移呈現於臺大場域。
陳曦分享在進行田野調查時,會遇到「田野初戀」,即是第一個深受感動的地區,巴奈老師是在貓公部落,而陳曦是在噶瑪族的立德部落。田野調查過程中,陳曦觀察到每個部落皆有多種不同的說話方式,像是立德部落雖是以噶瑪蘭族為主,但部落耆老皆會阿美語。
大二時再度回到娜荳蘭部落,正式加入青年會、參與捕魚祭、年祭等祭儀,參與率甚至比住在部落的青年更高。因必須用行動證明,補足未曾待在部落時的空白。當部落需要自己時,有餘力必定會挺身而出。而對於生活在都市一直有著缺憾,此缺憾來自於「傳統信仰是什麼?」透過各種行動都可以證明自身為原住民,但是在傳統信仰面前卻很難回答此問題。對於巴奈老師所傳授的知識與文化,之所以能夠理解,是在日常生活(部落)中一點一滴慢慢累積、領會,有些體會是無法在都市真實地感受與學習,但是否表示都市原住民失去原鄉的「品牌」?值得大家共同思考。